四大名著中的元宵節(jié)

余世存

元宵節(jié)在唐宋時期形成習俗,，在明清時期走入節(jié)日的輝煌,。自元末明初到清乾隆年間，五百年中涌現(xiàn)出的集文化大成的小說,，如《水滸傳》《西游記》《三國演義》和《紅樓夢》中,，都有對元宵節(jié)的描寫,。這些描寫可以讓我們想見古人是如何參與創(chuàng)造出節(jié)日似錦繁華的,。

《水滸傳》中描寫了三個發(fā)生在元宵節(jié)的故事。第三十三回“宋江夜看小鰲山,，花榮大鬧清風寨”,，第六十六回“時遷火燒翠云樓，吳用智取大名府”,，第七十二回“柴進簪花入禁院,，李逵元夜鬧東京”，書中的元宵節(jié)既熱鬧又跟打打殺殺有關(guān)：“如花仕女,，人叢中金墜玉崩,。玩景佳人，片時間星飛云散,。瓦礫藏埋金萬斛,，樓臺變作祝融墟?？上旮栉璧?，翻成一片戰(zhàn)爭場?！?/p>

跟《水滸傳》中元宵節(jié)的熱鬧和打打鬧鬧不同，《三國演義》第六十九回“卜周易管輅知機 討漢賊五臣死節(jié)”一章中,，耿紀,、韋晃、金袆和吉邈,、吉穆五人計劃在許都正月十五慶賞元宵佳節(jié)之際起兵討伐曹操,。那一天，“天色晴霽,，星月交輝,，六街三市，競放花燈,。真?zhèn)€金吾不禁,，玉漏無催！”城內(nèi)四下火起,，燒著五鳳樓,，皇帝避于深宮。曹氏心腹爪牙,，死據(jù)宮門,。城中但聞人叫：“殺盡曹賊，以扶漢室,！”但五人勢孤力單,，不是被曹軍擒獲,，死于亂軍之中，他們的宗族老小,，也被曹操命人皆斬于市,。

《西游記》中則寫了天竺國的元宵節(jié)，第九十一回“金平府元夜觀燈 玄英洞唐僧供狀”：十五元宵之夜,，唐僧師徒四人進城觀看燈會,。這場元宵燈會，讓唐僧又經(jīng)歷一場劫難,。青龍山玄英洞的三個妖精化作一陣清風將唐僧攝到洞中,。孫悟空與豬八戒、沙和尚與三個妖精進行了數(shù)場大戰(zhàn),，并搬來二十八宿中的四木禽星前來助戰(zhàn),，才救出唐僧，師徒四人繼續(xù)往西天取經(jīng),。

《紅樓夢》中的第一回“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”提到“社火花燈”以及“看過會的熱鬧”都是指元宵節(jié)的活動,。第十八回“林黛玉誤剪香囊?guī)?賈元春歸省慶元宵”，第五十三回“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”,，第五十四回“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”,，都對元宵節(jié)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寫。

這些文學著作都寫到了花燈,，如《西游記》里的花燈：“三五良宵節(jié),，上元春色和?；魬音[市,，齊唱太平歌。又見那六街三市燈亮,，半空一鑒初升,。那月如馮夷推上爛銀盤，這燈似仙女織成鋪地錦,。燈映月,，增一倍光輝；月照燈,，添十分燦爛,。觀不盡鐵鎖星橋，看不了燈花火樹,。雪花燈,、梅花燈，春冰剪碎,；繡屏燈,、畫屏燈,，五彩攢成。核桃燈,、荷花燈,，燈樓高掛；青獅燈,、白象燈,，燈架高檠。蝦兒燈,、鱉兒燈,，棚前高弄；羊兒燈,、兔兒燈,，檐下精神。鷹兒燈,、鳳兒燈,，相連相并；虎兒燈,、馬兒燈,，同走同行。仙鶴燈,、白鹿燈,，壽星騎坐；金魚燈,、長鯨燈,，李白高乘,。鰲山燈,，神仙聚會；走馬燈,，武將交鋒,。萬千家燈火樓臺，十數(shù)里云煙世界,。那壁廂,，索瑯瑯玉韂飛來；這壁廂,，轂轆轆香車輦過,。看那紅妝樓上,，倚著欄,，隔著簾,，并著肩，攜著手,，雙雙美女貪歡,；綠水橋邊，鬧吵吵,，錦簇簇,，醉醺醺，笑呵呵,，對對游人戲彩,。滿城中簫鼓喧嘩，徹夜里笙歌不斷,?！?/p>

這些作品中也提到了元宵節(jié)的其他習俗，如“走百病”“看過會”“看社火”等等,。其中多有對市井生活的白描,。同時，這些作品中也寫下了對盛時不再的追憶和感嘆,?！端疂G傳》和《三國演義》中既有對盛世的抗議，又有對亂世來臨的預告,，而《紅樓夢》中元宵節(jié)的描寫,，尤其寓意深刻，在五十四回中,，鳳姐為了討好賈母,，在元宵的酒宴上一連說了兩個“過正月半”的笑話，說完笑話,，鳳姐說：“咱們也該‘聾子放炮仗’散了罷,。”這與第一回癩頭僧所念“好防佳節(jié)元宵后,，便是煙消火滅時”前后呼應,。賈府由“烈火烹油，鮮花著錦”般的盛世,，走向“忽喇喇似大廈傾,，昏慘慘似燈將盡”的衰敗。

由上述可見,，人心希望熱鬧,、團圓、狂歡，盡管元宵節(jié)里會有殺戮,、戰(zhàn)爭,，但我們的古人仍把這一節(jié)日過得莊重、熱烈,，他們過元宵節(jié)有今人未必理解的在世感,。而通過曹雪芹等偉大作家的總結(jié)，我們的文化也從節(jié)日中獲得了極高明而中庸的教益,。是的,，千里搭長棚，沒有不散的宴席,。最繁華,、最熱鬧的時刻和場面總伴隨著不祥和悲哀，歡樂之后總是深深的落寞與不安,。但我們?nèi)祟愒谌松倌曛?，仍會年復一年地、一代一代地努力,，搭起長棚,，創(chuàng)造出繁華、歡樂來,。

跟除夕,、春節(jié)等家人團聚的節(jié)日不同，元宵節(jié)的社會性是非常明顯的,，很多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是關(guān)門闔家團聚,，元宵節(jié)則是走出來參與社區(qū)活動，投入其中,，猜燈謎,，逛廟會，男女不禁,。在與親友,、鄉(xiāng)親、街坊歡度元宵節(jié)時,，我們都是這一節(jié)日里的主角,。但在人生社會的節(jié)慶里,，我們又都是節(jié)日借以書寫的文本道具,。只要有人存在，節(jié)日的慶典就會延續(xù)下去,。

西門大官人的焰火也好,，賈府大觀園的豪華也罷，都只是節(jié)日展開的道具，它們終將煙消云散,。而歐陽修,、辛棄疾、曹雪芹們的文字與世長存,。在元宵節(jié)日里,，只有超越性的參與，才能將景觀化為與節(jié)日同輝的力量,，感染一代又一代人,。致廣大而盡精微。因為節(jié)日及其超越者不會毀滅,，毀滅的只是各類不自覺的道具,。我們中國文化講文化，化民成俗,，以文化之,，元宵節(jié)可算是一個典型。

正月十五的元宵節(jié),，多在陽歷2月中下旬,，按大時間序列，2月中旬為賁卦時空,。這是男歡女愛的時空,，是奮發(fā)人心飛揚的時空，是裝飾的時空,，這一切多跟元宵節(jié)的習俗絲絲相扣,。“山下有火,，賁,。”先哲曾給賁卦時空系辭說,，“剛?cè)峤诲e,，天文也。文明以止,，人文也,。觀乎天文以察時變，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,?！边@也極為精準地概括了元宵節(jié)的意義。

(本文作者余世存為學者,、詩人,、作家,，曾出版《大時間》《老子傳》《家世》《時間之書》《非常道》等圖書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