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得戲曲之神髓——評梨園戲《太后賀壽》

文/牧?瓜

今年年初,，福建省藝術(shù)研究院牽頭舉辦我省骨干編劇冬令營，其中討論了七個劇本。劇本剛發(fā)給有關(guān)專家沒幾天,，著名編劇鄭懷興老師給我發(fā)微信問“《太后賀壽》的戲是誰寫的,？怎么沒有署名？”我回答是梨園戲年輕編劇謝子丑,。鄭懷興很吃驚也很激動,，“這是個好戲！以為是某個老編劇寫的,，比我以前看的小謝的劇本提高太多了,，士別三日，當(dāng)刮目相看,。我們省又出了個有潛力的好編劇,，后生可畏?！币幌蛞蕴籼蕹雒拇缶巹￡愋佬览蠋熞矊@個劇本贊賞有加,，尤其欣賞其第三場。能得到重要的劇作家的激賞,，是年輕編劇莫大的幸福和鼓舞。

《丁蘭刻木》之后,，子丑沉寂了兩三年,，這些年，常常忙于公事無暇寫戲,，如今,，他閑下來了，可以更專心地看書寫戲,，而所謂耽誤的這幾年,，他也從未離開梨園戲的舞臺，一直在默默地積累,。這兩年,，《倪氏教子》《太后賀壽》佳作不斷，是他這幾年沉潛,、積淀后的一次小小的爆發(fā),。子丑對梨園戲曲牌如此的熟練、靈活運用,，對梨園戲音樂如此熟悉,，令人驚嘆。子丑不僅熟悉曲牌,、音樂,，更熟悉戲曲精神，熟悉舞臺，用純正的戲曲形式表達內(nèi)容與思想,。戲曲身段,、動作，情節(jié),、場面的互動,。凝練、準(zhǔn)確,、雅致而富于詩意的唱詞,，整體的戲曲韻味撲面而來，這是真正從舞臺走出來的劇作家,。

《太后賀壽》第三場,、第四場深得戲曲之精神。第三場,，李太后在送完生銹的砌刀之后,，頂風(fēng)冒雪到父親那里，一則賀壽,，二則曉之以厲害,。接下來就是太后的幾大段核心唱段。風(fēng)雪天,，一群人抬著轎子,，內(nèi)心充滿了矛盾。人物的動作和內(nèi)心的變化都極富舞臺感,。第一個唱段,，表達賀壽的心情，別人賀壽是高興,，她賀壽是糾結(jié),。然后是下轎子踏雪解悶、思索,。這樣,，表演就從轎子里變成了雪地上，幾個轎夫的舞臺動作可以暫停,，表演時多了一個踏雪的動作,。第二個唱段，從雪地難行到回憶當(dāng)年全家的艱難和如今榮華富貴之不易,。想起了早逝的先帝,，有些埋怨起了咄咄逼人的張居正。正糾結(jié)之際,，在雪地里看到餓殍,，這樣的風(fēng)雪天氣,，仍有不少人凍餓而死。自己的父親,、弟弟是人,，這些屈死者也是人，家的情感開始淡化,，國的重要性開始提升,。第四個唱段，太后觸景生情,，從開始的猶豫,，到中途的對自己親人的同情，再到為了國家長治久安而大公無私,。太后這一系列內(nèi)心復(fù)雜的變化,，在風(fēng)雪天的一場戲當(dāng)中酣暢淋漓地表達。這讓我看到了像《春草闖堂》抬轎子的動感,，也看到了像《長生殿·迎像哭像》內(nèi)心極有層次的表達,。這是一個真正的戲曲編劇擁有的戲曲形式感和舞臺感。

第四場,，太后借著賀壽,，勸說李全、李偉,。這是一場吵架的戲,，一般的寫法就是一個女兒對父親百般勸說，父親先是抵賴,，最后不得不承認(rèn)。這樣的寫法太直,，也不好看,。子丑的寫法是從外圍到內(nèi)核層層遞進。首先,，從太后送給父親當(dāng)年做泥水匠人的生銹的砌刀,，委婉地勸說父親不要忘本，珍惜來之不易的榮華,。其次,，太后與他們一起到家廟拜祭。一來暗示他們不要忘本,，二來指出家廟過于奢華,，家里的奢靡之風(fēng)要遏制。再次,，從家廟拜祭想起母親的慘死,，由母親的慘死最后提及軍衣之事,。一般編劇用一個層次可以解決的問題，子丑來回折騰了三次,，這三次恰恰是戲曲美學(xué)的精神,。女兒提示父親不能太直接，要通過旁敲側(cè)擊讓其醒悟,。戲曲的表達也要婉約,，這樣三個層次，也讓李偉,、李全的內(nèi)心受到了更多層的沖擊,，產(chǎn)生了很好的演出效果。委婉,、含蓄,，層層逼近主旨，這正是戲曲需要的表達方式,。

子丑塑造了一個真實可信又豐滿動人的李太后,。太后身邊有兩股力量在博弈，一邊是自己的父親和弟弟,，一邊是大明首輔張居正,。一邊是情理的力量，一邊是法理的力量,，一邊是小家的保全,，一邊是國家大業(yè)。父親李偉因為制作軍衣偷工減料,，公飽私囊以至于邊關(guān)凍死戰(zhàn)士,。張居正把戰(zhàn)士的棉衣當(dāng)做壽禮相贈，讓太后陷入了兩難的境地,。最后,，太后與張居正各自退了半步，從輕發(fā)落,。父親李偉失去官爵,，弟弟李全廷杖八十，充軍長城,。

《太后賀壽》是子丑對自己的一個重要突破,。從《丁蘭刻木》中丁蘭的孝道，到《倪氏教子》中倪氏的家庭教育與家庭命運,，子丑的戲給人感覺似乎是板著臉,，一本正經(jīng)地在教育人?！短筚R壽》的氣勢和格局卻完全不一樣了,。他對行當(dāng)?shù)氖炀氝\用,，以梨園戲擅長的旦角為主角，搭配有生,、凈和丑,，行當(dāng)豐富而全面，具有梨園團特色,。梨園戲?qū)憵v史劇的并不多,，以王仁杰為代表的梨園戲更擅長像《董生與李氏》《節(jié)婦吟》這樣回到家庭內(nèi)部，思考女性命運的戲,。梨園戲?qū)儆趹蚯械耐窦s派,，像京劇這樣豪放派的劇種更適合歷史劇的表達。子丑從寫傳奇劇到寫帶著傳奇色彩的歷史劇,?！短筚R壽》在傳統(tǒng)梨園戲表現(xiàn)家庭、情感的一面,，也有歷史恢弘,、大氣的一面。借著宏大的歷史外殼,，細(xì)膩地講述他的情感故事,。

子丑寫了這么多年的戲，梨園戲目前為止沒有給他帶來所謂的財富,，他反而一直感激梨園戲給他帶來的許多收獲,。他裝修房子缺錢的時候，剛好他的《丁蘭刻木》獲得省里會演劇本一等獎,，這些獎金正好補齊了,。一講到寫戲，他立刻激動起來,，眼睛里閃著光,。讓我想起了孔圣人身邊的顏回：“一簞食一瓢飲，在陋巷,，人不堪其憂，回不改其樂,?！弊映缶拖窭鎴@戲劇團的顏回，與圣人為伴,，虔誠信仰,，樂在其中。

王仁杰老師,、王評章老師總是挑剔他寫戲太老實,，思想不夠開放,，至今為止沒有寫過一個以愛情為主線的戲。倒不是說子丑對女人,、對感情沒有興趣,，這與他的為人一樣，樸實,、厚道,、專注，又不乏精致和細(xì)膩,。其實這未嘗不是一種風(fēng)格,，一種氣象。這個戲的思想,，并沒有太出格的地方,。子丑并不太擅長刻畫十分復(fù)雜的人物，展示復(fù)雜的歷史背景,，但是擅長于將歷史提純,，將人物集中，用高度戲曲化的方式展現(xiàn)出來,。尖銳,、批判、揭露,、特立獨行的性格與人物都與他無關(guān),，他老老實實、本本分分,，把梨園戲的味道做的濃濃的,，把戲曲的精神發(fā)揮得濃濃的。梨園戲,、莆仙戲這樣獨特,、傳統(tǒng)、精致的劇種,，表演的獨特細(xì)膩,，代表了中國傳統(tǒng)戲曲的正脈。這樣的劇種容易孕育大劇作家,，如梨園戲的王仁杰,，莆仙戲的鄭懷興、周長賦,。這個劇種本身具有戲曲傳統(tǒng)的神髓,，真心喜愛劇種的編劇耳濡目染，日夜浸潤其中,，得到了劇種的滋養(yǎng)和支撐,。梨園戲劇團的編劇,，一出手就可以看出功力不凡，站在傳統(tǒng)戲曲巨人的肩上,，這是梨園之幸,，子丑之幸。

牧瓜,，福建省藝術(shù)研究院編劇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