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名游客站在楓嶺關頂欣賞福建群山的風景,。千余年來,，無數(shù)客商經(jīng)此出入閩浙。 東南網(wǎng)11月13日報道（福建日報記者 張永定 徐文錦 朱子微 文/圖） 從福州出發(fā),，沿京臺高速公路抵達浦城,，記者花了4個小時；212年前,，林則徐用了22天,。那一次，他從福州洪山橋頭登船,，在連日陰雨中溯閩江而上,，于浦城“束裝登陸”，離開福建前往北京赴任,，開啟了經(jīng)世救國的政治生涯,。 古時，從福州去北京,，為什么要經(jīng)過浦城,？ 攤開中國東南的地圖，福建西邊的武夷山、北邊的仙霞嶺在閩浙贛三省交界拼出一個凹槽,，浦城就像是一枚榫頭,，從福建北部凸出，緊緊嵌入凹槽里,。榫頭中心的浦城與卯槽底部的浙江省江山市之間,，有一條曲折的細繩，南北縱貫仙霞嶺,，把東西走向的兩條大江——閩江和錢塘江牢牢地拴在一起,。 這條山地細繩就是古代閩地溝通中原乃至京津地區(qū)的必經(jīng)之路——仙霞古道。 一條路 從浦城縣城的南浦碼頭出發(fā),，沿國道205線開車1個小時,，才能抵達盤亭鄉(xiāng)的深坑村。 “入閩第一關”“仙霞古道”,，兩塊巨石分別刻著幾個大字,，矗立在村中一處山坡，一條寬不過兩三米的石徑,，從旁蜿蜒而上,。卵石拼砌的路面十分平整，幾只散步的農(nóng)家雞遇見陌生人,，倏忽躲進路旁的籬笆,，留下幾叢青草在路石縫里搖曳招手。 “仙霞古驛道長120公里,，在浦城境內(nèi)45公里,，兩頭連著江山和浦城，所以也叫江浦驛道,?！笔菪〉睦馅w一邊介紹，一邊領著記者走上古道,，“這是古代福州通往京城的必經(jīng)之路,，而通京驛道是規(guī)格最高的驛道?！?/p> 老趙名叫趙真友,，是浦城縣博物館研究員。在浦城做了40年的文史研究,，年逾古稀的老趙對仙霞路的歷史信手拈來,。 在成為驛道前,，仙霞路早已存在,。仙霞嶺上本無路，從秦漢至唐，中原王朝多次用兵福建,，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,。宋室南渡后，朝廷招募民夫“以石甃（修砌之意）路”,，仙霞路才以驛道的身份登載史冊,。 這道陸上橋梁，使閩江與錢塘江流域得以溝通：南端的浦城南浦渡口,，下閩江可直趨福州,；北端的江山清湖渡口，順錢塘江可抵杭州,，再沿大運河直上京津,。這條交通線全程幾乎都是水路或通衢大道，安全又舒適——唯有翻山越嶺的仙霞路除外,。 “通京驛道也叫作官馬大道,，仙霞路上卻行不了車、騎不了馬,?！壁w真友指著面前直上青山的石階說，“但它是福建通往京城最快的路,，高峰時,，每天有幾千人經(jīng)過?！?/p> 嶺陡路險,，無論仕宦豪商或是販夫走卒，都要靠自己的雙腳去行走,。行路難,，也給途經(jīng)仙霞路的文人留下了深刻印象：張九齡、蔡襄,、王安石,、楊萬里、辛棄疾,、徐霞客,、袁枚等都曾灑下汗水與詩文。陸游由此入閩做官,，宿仙霞嶺下,，嘆道“吾生真是一枯蓬，行遍人間路未窮”,；朱熹經(jīng)此出閩講學,，望山嶺脈脈，感慨“道出夷山鄉(xiāng)思生，霞峰重疊面前迎”…… 唐宋以后,，福建的“海上絲綢之路”繁榮發(fā)達,，仙霞路逐漸成為其主要的內(nèi)陸運輸線之一。明清海禁,，海路斷絕,，江浙客商只能轉向內(nèi)陸“以達閩海”,，給仙霞路添了許多熱鬧,。江浙的絲綢、茶葉,，江西的陶瓷,，閩海登陸的香料、藥材,，福州的鹽,，浦城的大米，都在挑夫的肩上南來北往,。 天氣微涼,，記者輕裝而行，依然滿身大汗,。難以想象,，“鐵肩、銅腰,、鋼腳板”的挑夫擔負著百多斤貨物行走古道,，該是何等辛苦。 商貿(mào)的發(fā)達也使浦城成為“入閩咽喉,、東南鎖鑰”,。南浦溪畔人聲嘈雜，陸續(xù)建起江西,、全浙,、三山等5家會館，扎堆的江山商戶綿延成600多米長的江山街,。 長亭外,，古道邊，芳草碧連天,。在老趙的述說聲中,，我們穿過蔥翠的山林和齊整的菜地，在一道爬滿藤蔓與蒼苔的關墻前止步,。這是閩浙交界的楓嶺關,，穿過拱形關門,，即到達江山廿八都鎮(zhèn)浮蓋山村。 新中國成立后,，為沖破關山阻隔,，福建人從未停止開山劈海,。建設205國道時,，浦城到江山的公路大致沿用了仙霞路的走線，穿山架橋,、截彎取直,。仙霞路從此作了古，成為“仙霞古道”,。曾經(jīng)的七尺官道在荒草中瘦成一莖石藤,，又被現(xiàn)代公路段段割碎，散落于山嶺,。位于大山深處的浦城,，也逐漸淡出主流經(jīng)濟圈的視野，從明清時的“富庶繁華,，擬于都會”,，一度淪為福建的貧困縣。 在趙真友看來,，“仙霞古道就是浦城發(fā)展歷史的一道縮影”,。 一村人 “深坑深萬丈，盤亭在天上,?！?/p> 佇立楓嶺關頭，回首來時路,，深坑村在盤亭鄉(xiāng)的群山底部,，被翠竹遮掩。深坑,，顧名可知其偏僻,。村雖小，東北連浙江,、西北臨江西,，雞鳴聞三省。 人與古道,，在歲月中共生共長,。軍旅、仕宦,、客商,、挑夫在仙霞古道上川流不息,，沿線逐漸形成村鎮(zhèn)，深坑就是其中之一,。這個只有770多人的小山村,，卻有28個姓氏，不少人來自周邊的浙,、贛,。 深坑村民黃孝清的祖輩就是150多年前從江西廣豐遷來，在深坑扎下了根,?！靶r候，這條古道熱鬧得很,?！?9歲的黃孝清回憶。 還是半大小子時,，黃孝清就扛著毛竹竿,、擔著山藤，走7公里的古道到楓嶺關隔壁的江山廿八都鎮(zhèn)售賣,。那時雖有江浦公路,，但村民出行更愿意選擇距離更短的古道：古道串著閩浙兩省多個村鎮(zhèn)，村民世代聯(lián)姻交好,，一路還能呼朋喚友,。 隨著時代發(fā)展，年輕人紛紛走出深坑外出闖蕩,。風雨里,，山村漸漸寂寥，古道年久失修,，泥沙淤積,、多處坍塌，松動的路石或散落于山野,，或壘進農(nóng)家的豬圈,。漫山楓樹也不知何時沒了影，空有楓嶺之名殘存,。 2015年,，深坑村啟動美麗鄉(xiāng)村建設工作，時任深坑村黨支部書記的黃孝清召集村“兩委”和村民代表,，大會小會開了無數(shù),。大家一起討論，深坑的美麗鄉(xiāng)村要怎么建,？從哪里建,？村里那段殘存的仙霞古道最先被提起,，“古道是深坑最寶貴的文化和地標，也是外出年輕村民的記憶和鄉(xiāng)愁”,。 討論完畢,，說干就干：村集體收入有限，村干部四處化緣,，爭取項目資金,；人手不夠，留在村里的中老年勞力自愿投工投勞,；材料不足,，就地取材或到山下的盤亭溪里揀卵石,；缺少故事,，找趙真友們幫忙提供文史資料…… 花費兩個多月時間，村民將1.5公里長的古道修舊如舊,，沿途遍植楓樹苗,，以期恢復楓嶺舊景。保護古道被寫進深坑村村規(guī)民約的第一條,，村干部定期巡查,，村民也執(zhí)行得認真：2017年，一段3米長的古道路沿在雨后坍塌,，原來是一戶農(nóng)戶修整農(nóng)地時侵害了路基,，雨水沖泡導致了坍塌，在村“兩委”,、黨員代表的調(diào)查和監(jiān)督下,，該戶村民馬上修復了受損的古道，并在村民代表大會上承認錯誤,。 古道連心,。深坑村民自發(fā)保護古道的舉動，影響了一關之隔的浮蓋山村,。黃孝清指著楓嶺關邊一片片齊整的菜地,、果園說：“這都是浮蓋山村的地。修復古道,，他們非常支持,，主動配合清理農(nóng)地、圍起籬笆,，沿途的樹木也交給我們統(tǒng)一管理,。” 同時,，古道沿線的深坑村,、浮蓋山村等閩浙6個村莊組成“二省黨建互聯(lián)共建聯(lián)盟”,，通過黨建優(yōu)勢互補、資源共享等方式加強互聯(lián)互動,。如今,，聯(lián)盟在兩省交界形成了小型的竹加工產(chǎn)業(yè)集群，越來越多年輕村民回到家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就業(yè),。深坑村民把自己的土特產(chǎn)品送去廿八都的旅游景點商店售賣,，浙江山村的農(nóng)產(chǎn)品也通過深坑村做電商的年輕人推銷出去。 “我們這些鄰近的村莊間非常和諧,?！秉S孝清說，“沒有什么事是不能在古道上解決的,?！?/p> 村民的努力也為古道和深坑贏得更多關注。去年,，盤亭鄉(xiāng)先后投入160多萬元對古道深坑段進行全面修復和旅游設施升級,。深坑古道迎來了一撥撥周邊的“驢友”，外出的村民也會打開手機給朋友們看,，“我老家有條古驛道,，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走走？” 深坑有了名氣,，村民有了底氣,，黃孝清松了口氣。已近退休年齡,，村中職務交棒給了有能力的年輕人,，自己每天巡一巡古道，看一看熱鬧,。 去年底,，省文旅廳印發(fā)《福建省古驛道文化旅游專項規(guī)劃》，歸納整理福州—浦城仙霞關古驛道等6條古驛道主干線路,，福建古驛道的文旅產(chǎn)業(yè)發(fā)展藍圖逐漸清晰,。黃孝清又開始幫村里張羅，打算把古道沿線的舊村居改造成游客驛站和古道博物館,。 一座城 沿古道覓“新路”的,，不只是深坑人。 2015年,，就在深坑村民為修復仙霞古道擔沙挑石的同時,，古道南端終點的南浦溪畔，李天保和妻子陳雪芳正思考著恢復大口窯的千年窯火,。 “85后”陳雪芳是浦城水北街鎮(zhèn)黃碧村大口窯人,，從小生長在窯山遺址之上,。第一次隨妻子到訪大口窯遺址，李天?？匆姟八纬拇善魉槠殉闪松健?，心動不已。2017年,，兩人正式脫手廈門的教培事業(yè),，回到10多年沒人住的村中老宅鉆研大口窯青白瓷。創(chuàng)業(yè)并不容易,，兩人不停嘗試燒制產(chǎn)品,，甚至“燒沒了”廈門的兩套房子，直到將青白瓷傳統(tǒng)制作技藝與現(xiàn)代時尚元素相結合,，方才打開局面,，陸續(xù)推出數(shù)百款創(chuàng)新產(chǎn)品。 類似這樣拂去千年塵土“煥新上架”的,，還有浦城的大米,、古法包酒,、丹桂茶等,，它們雖已不再通過古道流轉，卻在東南通衢中抵達更多消費者身邊,。浦城正安步于數(shù)千年的文化古道,，探索新時代的復興之路。 千余年時光里,，古道一途,，有詩人長吟，浦城一處,，有文人輩出,，當?shù)厥占沓鱿嚓P詩詞1.2萬篇，贏得“中華詩詞之鄉(xiāng)”的美名,；以南朝江淹“夢筆生花”典故命名的夢筆山下,，建起浦城美術館（范迪安美術館），藏有浦城鄉(xiāng)賢,、中國美協(xié)主席范迪安等一批國內(nèi)知名藝術家捐贈的畫作,、藏品、圖書,，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與現(xiàn)代藝術空間的完美結合令人嘆為觀止,，吸引人們專程奔赴打卡；浦城與漳浦,、霞浦等歷史文化名城共同簽訂“三浦并臻”文化聯(lián)盟協(xié)議,，豐富縣域百姓精神文化生活…… 今天,，在溪流里浮沉的南浦碼頭已褪去喧囂，成為居民戲水散步的公園,；江山街已改名建設街,，定居于此的江山人早作了浦城人，也把吳語融進浦城方言里,；江山街頭,，福州旅浦同鄉(xiāng)所建的三山會館幾經(jīng)修葺，曾是浦城博物館所在,，也是趙真友工作了好些年的地方,。 無事時，老趙常常背上包,，包里裝上白酒,、小菜，一個人下鄉(xiāng)去,。走得倦了晚了,，他就在古道旁找戶農(nóng)家借宿，與年長的村民邊喝邊聊邊記,，古道沿線的人文風物足足寫滿了七八本筆記,。 趙真友的記述和文章，讓浦城和仙霞古道漸漸回歸公眾視野,。而老趙本人則被視作浦城歷史文化的“本地通”,，被當?shù)厝耸熘?/p> 記者結束在浦城的采訪時，正值全國第四次文物普查,，趙真友又跟隨縣文物普查隊走進了浦城的山野,。“趁現(xiàn)在還能走得動路,，我想多做點事,，讓更多年輕人知道浦城的故事?！崩馅w說,。 故事很多。路,，也還長,。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