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弄東京
如果說町會是日本人在世俗層面的結合體的話,,那么神社就是把他們真正凝聚起來的更深層的紐帶
本刊記者 楊瀟 發(fā)自日本
圖/方迎忠
東京地勢西高東低,,江戶川、隅田川等大小河流自北自西流來,,侵蝕了這個古名武藏野的臺地的東緣,,形成一個個舌狀的小型臺地,俗稱“山之手”,。這些小型臺地后來有了一些還算響亮的名字:品川,、池袋,、新宿,、澀谷,、代代木……1885年,,日本鐵道品川線通車,,以此為起點,,小型臺地被環(huán)形鐵路依次連接起來,,這便有了著名的山手線。
搭黃綠色的山手線電車到秋葉原,,換乘總武線向東,,到淺草橋時已經進入下町,,又依次經過兩國站和錦系町站,,抵達龜戶站,,再步行十幾分鐘便到達龜戶三丁目。
這里的建筑多灰白或淡黃色,,幾乎沒有超過5層的樓房,,天空中電線橫七豎八,,街道狹窄卻干凈,花花草草從不起眼的角落里冒出來,,從鐵門的柵欄里伸出來,,從樓頂垂落下來,連屋檐下等待回收的啤酒瓶架上也擺滿了盆栽植物,,有空地處即有樹有花,,讓你不得不慨嘆這個民族對美的執(zhí)著,。陽光很足,,衣物和被子晾曬在為數眾多的臨街窗臺和露臺上,街旁三三兩兩分布著一些店鋪,比如“大井商店”,、“梅壽司”,,隨時有人推門而入,,或者推門而出。倒是符合雅各布斯在《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》里寫的“要有一些眼睛盯著街道”,,因為“街邊的樓房具有應付陌生人、確保居民及陌生人安全的任務”,。
龜戶三丁目町內會會長佐藤和男的名字就刻在自家門上,這是一棟獨門獨院的住宅,,如今這樣的房子在龜戶還有20%,。日本人家的地址以“區(qū)-丁目-番-號”標識,“町”相當于中國的街,、巷,,町內會則是居民自治的基本單位,類似于中國城市的居委會,。這一天,,由江東區(qū)政府與江東區(qū)龜戶町會聯合會合辦的夏末大會將要舉行,龜戶中央公園里已經有人開始頂著烈日布置攤位和舞臺了,。
“我們三丁目町會有900多戶,而我還是整個龜戶地區(qū)町會聯合會的會長,,”78歲的佐藤先生說,,“町內會最大的作用就是連接行政和居民,如果沒有町會,,行政的意志就到達不了居民,?!?/p>
和幾十年前一樣,,流動留言板仍然是這里的居民獲知區(qū)內事務的主要途徑。除了傳達區(qū)役所(區(qū)政府)的通知,,町內會會議、節(jié)慶,、婚喪嫁娶的消息、各種服務性信息譬如組織郊游,、回收廢品等,,也都由留言板送達?!皞鏖喌捻樞蚴且?guī)定好了的,,一戶看完了蓋個章送到下一戶,,一般一周就能傳遍整個社區(qū),要是有緊急通知,,3天就可以轉完?!?/p>
日本的町會制度形成于20世紀初,,二戰(zhàn)期間町會被軍部控制,,成為戰(zhàn)爭機器終端的螺絲釘,。佐藤先生那時正上初中,“我記得當時送子當兵的氣氛很濃,,町會組織老幼為年輕人送行,,婦女們?yōu)樗麄兿瞪涎鼛В钦?000針縫上的,,據說子彈打不透……當時町會是強制參加的,,因為糧食實行配給制,不加入分不到吃的,?!?/p>
戰(zhàn)后,町會制度一度被美軍廢除,,但后來又以自治組織的形式重新興起,,“戰(zhàn)時是特殊時期,現在完全不一樣啦,!”佐藤說,,町會現在和政府沒有關系,會長兩年一改選,,町會干部由居民輪流擔任,,全部是義務勞動。居民可以自愿選擇是否加入,每戶每月的會費是300日元,,而租戶則是100日元,。“我們總是嚇唬他們說,,你們不加入町會就不能扔垃圾,!當然,這是開玩笑,,不過日本人喜歡集體,,害怕落單,很多町會組織的活動,,你不是會員就不太好意思參與,,所以入會率還有90%左右?!?/p>
佐藤先生給記者一份《平成16年度(2004年)收支決算報告書》,,里面詳細列出了龜戶三丁目町會的各項預算和決算,其中收入部分以會費最多,,而支出則有31項之多,,包括防災費、夜警費,、敬老費,、水道光熱費等等。
在每個除夕漆黑的夜里,,町會干部會五六個人一隊,,拿著手電筒或提著燈籠巡視街區(qū)。每一支隊伍都有一個人脖上掛著鈴鐺,,走幾步就敲擊一下,而巡視干部則用低沉而悠長的聲音提醒著街坊:“小心火燭,!”對于老居民來說,,這種聲音已成為新年氛圍的重要成分。
更為日常的則是防災,,每年八九月間,,日本的電視上就開始充斥著各地開展防災訓練的新聞。龜戶也不例外,,區(qū)役所,、消防署與町會合作,以漫畫的形式對孩子講授地震,、火災時的應對之策,。一個讓人感慨的例子是,日本的小學生座椅靠背上都套著個軟套,一有地震他們會立即取下軟套墊在頭上,,然后往桌下躲避,。
龜戶町會聯合會印制了巨幅的防災地圖,里面標出了鄰近街區(qū)的避難場所,、臨時集合場所,、消防署、醫(yī)院,、防災倉庫等等,,從地圖里看,街頭滅火器,、消防栓和防火水槽分布得密密麻麻,,幾乎幾十米就有一個。一旦江東區(qū)出現6級以上的地震,,町會干部在確保自身及家人安全的前提下,,會立刻行動起來,調集“災害協力隊”,,組織居民疏散到鄰近的學校和公園——在日本,,學校的建筑通常是最結實的,這些地方平時就備有應急的糧食,、水和毛毯等物品,。
整個過程中,區(qū)役所通過町會下發(fā)的無線防震報警器會發(fā)揮重要作用:不但能通知居民躲避地震,,而且由于地震往往引起火災,,區(qū)役所還能通過掌握風向,告訴居民正確的逃跑方向,。
離佐藤先生家不遠處是有著350年歷史的龜戶天神社,。平日里,這里更像一個清靜的公園,,穿過高高的“鳥居”,,就進入了“天上”,爬上一座紅色的拱橋,,有烏龜在湖中的巖石上曬太陽,,更多的烏龜在爭搶游人拋下的面包,龜戶本是填海而成,,地下水偏咸,,烏龜較魚更能適應。5月時湖周圍會開出紫藤花的瀑布,,神社也由此入選“新東京百景”,。再往前行,,便是祭堂。
一個完整的參拜程序是這樣的:在凈身處用木瓢取水洗手,,并用手捧水漱一漱口,,面朝祭堂,將一枚硬幣(5日元或者50日元)投入捐贈用的匣子,,深鞠躬兩次,,擊掌兩次,再次鞠躬并進行幾秒鐘的祈禱,。如果有殿堂銅鑼,,祈禱時可以輕輕地敲響,神道教認為,,這樣可以得到神的注意,。龜戶天神社里供奉的是平安時期的學者菅原道真——有點像中國的文曲星,因此祭堂邊祈愿考上某個學校的木牌特別多
如果說町會是日本人在世俗層面的結合體的話,,那么神社就是把他們真正凝聚起來的更深層的紐帶,。“神社是扎根于日本人內心之中的,,很多活動都以神社為中心,,從九州到北海道,莫不如此,?!弊籼傧壬f,“在美國,,通常是先有人聚居,,然后才有教堂,而在日本,,是先有神社,,然后圍繞神社形成社區(qū),所以日本人非常講究‘地緣’,,相信每一片土地都有自己的保護神,,也即‘氏神’。比如每年的11月,,日本3歲、5歲,、7歲的兒童,,要在身著和服的父母陪同下,到本地神社求福,,氏神會為他們驅除災厄,?!?/p>
“靖國神社不一樣,”他又補充解釋,,“它由國家修建,,后來又供奉了甲級戰(zhàn)犯,對我們來說,,它和我們的出生地沒有關系,,不是‘氏神’?!?/p>
9月18日,,本刊記者第二次拜訪龜戶地區(qū)時,附近一個稍小的神社正在迎來它的節(jié)慶,。通往神社的道路上掛著一排排紅白相間的燈籠,,上面寫有町會的名字,人們在路旁擺攤,,賣著烤魷魚,、納豆等,大多數小吃都在100日元以下,,“賣得非常便宜,,主要由町會出錢補貼,其實就是回饋本地居民,?!卑讕r忠夫說。他是江東區(qū)區(qū)議會議長,,也在幫忙張羅著明天的節(jié)慶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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